择日而亡

OOC

胡言乱语

白灵回到原上，特地绕到田小娥的破窑前去瞅了一回。窑前竖着的木栏七零八落，旁边用来夏日遮阳的歪脖子树也折了腰端在一旁，树干上停着几只雀儿倒更显得冷清没有人味儿。窑口被黄土封了，周边杂草丛生，高的那些几乎就要没过膝盖骨，一看就是被人刻意忽视的样子。听村里头说田小娥死了，是和男人做那档子见不得人的事的时候产生了矛盾被一刀子戳死的，胸口被捅了个背穿。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臭了，赤身裸体上面覆了层绿油。

白灵往窑口放了束野花，又拜了一下。她觉着世间没了田小娥这朵娇花真是一大悲剧，可转念一思量，许是上天也看不过这个女人遭这份罪，大发善心就早早带她走了罢。

对于田小娥，白灵从未有过恶意的琢磨，她第一眼就和这个女人对上眼了，哪怕她在村里臭名昭著。

几年前，白灵从城里头回来，听说黑娃带了个上不得族谱的破烂女人回来。在闲人七嘴八舌里，也对故事慢慢有了轮廓。白灵在城里接受了新式教育新思潮，对老一派的规矩不屑一顾。只觉得黑娃与他媳妇是挣破封建思想自由恋爱的勇敢恋人，形象在白灵心里自是无比崇高，一心想要去见见他们。

那阵子，黑娃在搞农协白日里不在家，白灵恰巧也是白日里拜访，只见到田小娥一人。

田小娥正捧着竹编的小篮喂鸡。她穿着一身老旧却干净的花布衣裳，又多又黑的头发拧成一股大麻花辫垂在胸前，小脚点地步伐摇晃，乍一眼看与普通的农村妇女并无二致，除了长得更漂亮些。

白灵不禁有些失落。

田小娥喂完鸡直起背，看见站在栏外的白灵吓了一跳。她在原上的名气极差，任谁都能唾她一句“不要脸的臭婊子”，任谁路过这地方必定绕道，深怕沾染了晦气。现在一个活生生的小姑娘站在她眼前，灵俊秀气，穿着体面，那鹿似的大眼睛里没有一丝的厌恶鄙夷。一股莫名的感动涌上田小娥的心头，一股无法阻挡的热流涌上眼眶。

“妹子，有事吗？”田小娥局促的问，她放下手里的竹编小篮，双手贴着碎花衣摆蹭了几蹭。

“我......我想讨碗水喝，渴了。”白灵脑子一下子空白了纠结了半天才回了句话。她面对了田小娥的正脸对上那双含水的眼眸。白灵说不出这双眼睛的好看，她只觉这双眼眸干净又温婉，带着点艳情，底下有一份不甘的韧劲儿。不细看看不着，见着了才知这个女子的妙处，她是个不服气的女子，柔情似水是她，三月桃花是她，坚如磐石也是她。

白灵觉着黑娃是挖到宝了。

盛水的碗摸起来很是粗糙，像是自己捏了泥团烤出来的。水倒是很清，面儿上还飘着一朵小野菊。白灵看着这碗水，觉得自己真有些渴了，便仰起头“咕咚咕咚”一股脑儿全倒进喉咙里。清凉的滋味从味蕾荡漾开来，蔓延至全身，每一道筋脉都透着一股爽利劲儿。

“姐，这水真好喝。”白灵抹了一把嘴角的水渍，真心实意的夸赞，

“哪儿的话，不就是一碗水。”田小娥接过碗，低头抿嘴笑道。红粉的嘴角弯弯，眉眼也弯弯，娇声嗲气的声音听得灵魂震颤。如果不是这个世道，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儿，这怕是一个无论男女都梦寐的人物。她没有坊间奇志里的狐妖魅精那般骚气，也没有仙子一般不可及，田小娥就是只属于人间才会有的美好事物。

“姐，你能再给我一碗不，一碗不够解渴哩。”白灵又讨了一碗，她寻这借口，不过是想与田小娥多呆一会儿。

“欸，好说好说。”田小娥应下，又给白灵盛了碗水。

带着甜苦气息的野菊味蹿进白灵的鼻腔，这回她喝的很慢，一口一口的喝，好让她的肌骨浸入这茶水。

两个女人一个饮一个等，谁也没说话。

“谢谢姐，我先走啦，有空来拜访你。”白灵笑着把碗递回去，田小娥笑着“嗯”了声。

可惜田小娥至死也再也没等到那个鹿似的女孩儿再来看她，再讨碗水。田小娥猜想应该是那姑娘知晓她是个不光彩的人避而不及哩。可她又觉得白灵不是这样的人，那女孩眼中纯洁的光彩应当能够包容她所有的罪恶。

田小娥每天都花一段的时间坐在外面，只是等白灵。

田小娥握着粗碗立在栏后，看着白灵远去的背影，她来这村子这么些日子，没一个妇人愿意与她往来。田小娥自是知道原因的，也乖乖的不去招惹人家，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也不回一句。她知自己有错，可也不觉得自己有错。有时候产生的委屈是黑娃也弥补不来的。可她与白灵聊上几句，那种空虚竟得到了填充，积郁在空腔的闷气也一扫而空。

“姐！”走了几步，白灵突然转身喊道，“姐你真好看。”

田小娥听了，痴愣愣的站在原地，咧着嘴傻笑，唇角下挤出一个小小的藏着蜜的窝，她向白灵挥手再会。银白色的雕花镯子在日光下闪闪发光，衬得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发光。

以后很久，白灵依然对这一幕念念不忘。当最后一铲子黄土没了她头顶时，白灵怀着对信仰的炽热的无所畏惧。

她又见着了田小娥，端着一碗漂着野菊的茶坐在忘川水边向她招手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END